靈境追尋(Vision Quest)

靈境追尋Vision Quest

這是一場獨自一人在大自然中的靜坐,歷時四天四夜

在這傳統四天四夜的靈境追尋之中,你將在一個直徑三公尺寬的圓裡,獨自度過四天四夜,完全沈浸於大自然的美麗與療癒的能量之中,以天為被、以地為床,只喝水、不進食,沒有干擾,戒除一切你所熟悉的事物。

你將面對面地遭遇自己,展開一段瞭解內心深處的你是誰(以及你不是誰)的旅程,藉此回顧自己的生命與選擇的追尋旅程。在日常生活中所有的干擾與吵鬧都去除後,當所有環繞在身邊的聲音緘默後,你將聽見自己靈魂正在輕輕細語,提醒你今生今世的目的。

四天四夜,只有你與造物者。

2010-09-10

遇見草原狼

那是去年十月的事了!但那美麗的身影始終不曾離開過我的腦海。每當我把自己關進心思的世界,終至沮喪、迷失於自我之中時,那身影就會自眼前浮現,提醒我--這世界原來比「我」更寬廣。

當時初到新墨西哥州三個多月。高原沙漠有許多草原狼,外子在負責巡守的公園每個星期總會看見幾回草原狼,黃昏時刻,也總能聽到狼群在山腳下此起彼落、相互回應的呼嚎,一聲長過一聲,疊疊落落,有時興致高了,連鄰近人家的家犬也忍不住跟著合唱了起來。我一直也只有機會從遠方,傾心傾耳地聆聽著那一陣陣「曠野」的聲音。我不曾親耳聽過灰狼的狼嚎,因此無法比較。但草原狼的狼嚎一點孤獨感也沒有。牠們為了地盤、為了昭告同族與異族而唱,「ㄠㄨ--ㄨ--」一頭狼開始宣告,山的另一邊,也傳來「ㄠㄨ---ㄠㄨ--」,音調高亢激昂,山的這邊、山的那邊,狼嚎此起彼落,彷彿在說:「老哥,聽到了,我這邊也不錯,你別來就是了。」當然,這純粹是我想像中的對話。但每回聽見狼嚎時,我總忍不住想要跟著「ㄠㄨ」起來。

一回與外子在朋友於曠野山中的土地上露營。夕陽落下後,在餘光中,外子看見西邊不到一百公尺外的小徑上有草原狼的身影。我的視力太差,只見到一片黑,但全身卻興奮了起來,好想好想看見草原狼啊!剎時,一陣「ㄠㄨ」充滿挑戰地朝我們湧來,從來沒這麼近地遭到草原狼嚎叫,我全身毛髮興奮地豎起。至少三頭狼,外子說。那狼嚎傳出的訊息,在我的耳中聽來,完全是「人類在這裏做什麼?夥伴啊,有人類在地盤上。」我們就站在夕陽餘光中動也不動,表示我們沒有敵意,也不恐懼。我們睜大眼睛,在愈來愈暗的天色中,努力辨別狼的身影。狼嚎持續了三五分鐘後便消失了。不久,北方稍遠處,又傳來一陣狼嚎。入夜後,我們在睡夢中,又聽見東邊,五十公尺外的乾河谷中傳來另陣陣狼嚎。

乾河床上草原狼的足跡
顯然,我們踏入了這群草原狼的地盤。我們沒有聽見任何腳步聲,若不是牠們的呼嚎,我將渾然不知牠們的存在。夜裡,狼群繞著我們的營地巡守了一趟,一路宣告牠們的行跡。但我們始終不曾有受威脅的感覺。外子和我習慣在野地遊走,知道野生動物視人類為威脅,而非獵物。遇到野生動物時,我們通常會靜止不動。既不釋出敵意,也無恐懼。只是一份遭遇。靜止的片刻,使我們有機會面對彼此,觀看,以心問候。這時我們的眼神並不直接凝視動物的雙眼,而是進入「廣角視野」的狀態,看著一切,並不聚焦。大自然中,凡是直立的,通常都是不動的,人類除外。因此當你處在上風處,靜止不動時,動物往往無法察覺到你的存在。

這一回我也未能見到草原狼的身影。

高原沙漠的秋天,天空依然晴朗,萬里無雲。但我這個來自海島的新移民,習慣單身流浪的女子,對一片非紅即黃的乾旱高原沙漠,和從單身瞬時轉為人妻的生活,有許多不適應之處。這片土地太廣大,天空太藍、太浩瀚。我的眼睛習慣淡藍的天空裡有白雲、灰雲、烏雲飄過,習慣視線所及之內,看不見地平線與天空的交界,而是高樓和高山。我的皮膚哭求著水氣。天空的湛藍、大地混沌的紅黃,以及一千五百公尺的海拔,全都使我頭痛。移民局的手續,新婚妻子的主婦生活,親友都在遠方,我醒著時,他們睡著,陌生的一切使我感到與世界失連。

我是善於獨處的人,寂寞從來不是我的問題。但這時的我卻陷在一種說不出的困境中,一種與原生社會斷離的思念,和一種在新的連結尚未成功建立前的茫然中。

有時候心情悶得淚直流,頓時明白台灣外籍新娘的苦楚。而我還是受過高等教育,語言毫無困難,因為愛情而自己選擇離家遠嫁他方的新娘。我無法想像許多遭受夫家欺侮的外籍新娘如何走過那種絕望的感受。那是一種把自己連根拔起,重新移植到陌生土地上,力求生根,想要被人理解、看見、愛護,但除了枕邊人外,什麼也沒有的無依茫然感。而我只要枕邊人稍有不能理解之處,心底就有滿腹委屈。那些甚至無法對「老公」清楚表達心中苦楚的外籍新娘,面臨的是怎樣的絕望啊!

所幸,我的枕邊人是個寬容體諒愛我的人。去年十月的那一天,外子決定帶我到離家僅一兩公里外的格蘭河畔(the Bosque of Rio Grande)採集編藤籃的材料,紅柳。他想讓我做點新鮮事,把思緒轉移到其他事情上。抵達河畔時,外子看見河畔長滿外來的聖柳(Salt Cedar),決定做點照護大地的工作,於是改採聖柳(事後證明聖柳不適合用來編籃),藉此清除一些這種會搶奪原生物種水源的外來種。

布滿仙人掌種子的草原狼糞便
外子負責剪斷聖柳枝條,我則帶著手套,清理著細葉和分枝。這河畔兩岸長滿了三角葉楊和紅柳,是一片在工人整治下仍維持了某種程度的野地氛圍的市府保護區,也是格蘭河的預備氾洪區。東岸這一邊,市府挖了兩個池塘,過去是市民釣魚去處,如今則是野雁、野鴨度冬的勝地。夏日的池塘及河岸旁長滿了香蒲、蘆葦和野生向日葵。市民經常在這片河畔野地的小徑中溜狗、慢跑或散步。我到河畔散步時,經常看見草原狼遺留的糞便。那糞便很好辨認,隨著季節變化,糞便裡總是佈滿當季野果的種子。可是我從未聽過狼嚎或見過狼影,因為我總在烈日當空,狼在午睡時來到這片野地。

整頓好清理乾淨的枝條後,外子扛起整捆的枝條,我則彎腰收拾工具。起身時,右前方閃過一隻大狗的身影。我看了牠一眼,心想著主人呢?在這裏溜狗必須使用狗鍊的。但那身影奔馳穿越草叢時的輕盈,使我心中一驚。午後三點。一頭草原狼,一身蓬鬆的紅棕色毛髮,在我眼前十公尺處輕而快地跨奔而過。我驚呼:「Coyote!!」外子說:「that's right.」草原狼聽見我的驚呼,停下了腳步,回首看著我,彷彿牠本該無影無形的偽裝,竟被我識破。牠有些遲疑,有些錯愕。我的身體原地不動,心卻興奮得難以按耐。外子則對草原狼說:「Go on, brother.  We are not going to follow you, don't worry. 」(快走啊,兄弟,我們不打算跟蹤你,別擔心。)牠見我兩沒打算跟進,而外子已朝另一個方向前進,一陣欲走又停,頓身幾回後,便轉身朝牠原來前進的方向加速奔離。

我望著狼影消逝,整個人停留在一片訝然之中。


這場人與狼的交會歷時不到一分鐘。我日夜期盼的相遇。牠紅棕色的毛髮,輕盈的身影自我眼前奔馳而過的同時,無聲地為我拉開了世界的布幕,那是一張自從我把自己關入心緒之中,便覆蓋著我的心眼的薄紗。牠以極強烈、非凡的存在感(presence)觸動了我心中蟄伏已久的,對世界的驚嘆,使我憶起這世界還有禿鷹、還有熊、還有草原狼的存在,有聖山、有三角葉楊、有在旱季仍浩浩蕩蕩在沙漠中奔流的格蘭河。好奇怪的感覺,彷彿一顆哭淚而疲憊的心,突然因為與狼短暫的四目交會而清醒了。世界不再是個憂傷心情的背景,因為牠所投射的存在感,一種生命與生命之間若有似無的連結感,一切變得真切。陽光投射在皮膚上的溫度、微風撩動長髮而過、樹葉在風中振振拍動、晨鴿在身後揮翅飛去、腳下溫暖柔軟的細沙、外子在前方聲聲的呼喚,一切變得立體,切膚又切心。

在與草原狼交會的片刻,我從黑白與灰的平面世界,進入光影交錯、聲味盎然、觸覺和心的知覺激動而敏銳的立體世界。我,進入了世界之中,而不再是個閱讀世界的旁觀者。原來,我被涵容於世界之中,被擁抱著撫摸著、聽著、看著,存在著。

悲情並沒有因為與草原狼的相遇而完全消失。我依舊思念原生社會的種種,但是新的連結產生了。我與這片高原沙漠不再像是敵對的兩方,而是互相探索的新朋友。我開始關心三角葉楊何時變色,沙丘鶴何時自北方南飛度冬,尋找草原狼的足跡和糞便,翻看隱藏其中的季節果實。天氣太冷,走不出門時,草原狼的身影會悄然自心底浮現。那蓬鬆的紅棕色印象,總能使我感受到十月午後沙漠高原上陽光的溫度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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